WanderingRock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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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无授权翻译】To Make a Good Impression

作者:Starlight9

翻译:WanderingRock

作者太太消失已久,授权申请信如泥牛入海……本文人皇中心,远征队友情向小文。全文14k字,一发完结,无任何警告。


***

阿拉贡感觉自己再也暖和不过来了。布理周边连降大雨,他身上的厚斗篷让雨浇得精湿,哪怕在斗篷外上油也于事无补。青年游侠穿了双厚厚的靴子,理论上讲两只脚总会干燥一些,然而他也说不清,因为此时此刻他的双脚已经彻底冻僵,像两坨沉重的冰块。他担心等他找见了暖和的居所,双脚会直接化成水。


大雨迟滞了他的行程,他感觉自己倒霉透了。哈尔巴拉德在“饿兔”等他报告强盗的情况,他可不想迟到。可能哈尔巴拉德也困在了雨里,可人家经验老道,阿拉贡则是在两年前才成为游侠,还有很多东西要学……至少老游侠们是这么告诉阿拉贡的。阿拉贡心里明白,要是今天迟到了,只能证明老游侠们所言非虚。


阿拉贡没有让脑海里这些阴郁的念头分散注意力,他保持着警觉,所以当风雨声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时,他立刻就拔出了剑。那人叫了一次又一次,很快阿拉贡就听到脚踩在泥里的声音,而且离他越来越近。


“救命呀!”一个超不过十岁的小男孩奔到阿拉贡面前,阿拉贡松开了持剑的手。湿衣服紧紧裹在孩子瘦小的身体上,这孩子的头发看着像是自己(很久以前)剪的,连雨水也冲不掉头发上的灰尘,完全看不出原来的发色(可能是金色的)。男孩脸上湿漉漉的,说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。


“游侠先生,请你一定帮帮我!”男孩又喊了一次,走近了些。阿拉贡吃了一惊。这附近的人对游侠一向多有猜疑,而且阿拉贡手里这柄寒光闪闪的剑足以吓到成年人,而男孩似乎对此浑然不觉:“求你了,先生,我爷爷。我们过河的时候,他……他……河底有根木头。他被卡住了,水一直在涨,他坚持不住了!”


阿拉贡暗自咕哝了一声。对于一个小男孩和他年长的爷爷来说,天气晴好时涉水过切特河已然很是危险,在这种大雨天过河只能说是疯了。也许他们遇见要紧事啥也顾不上了?“带我过去,”他立刻说。男孩掉头就跑,阿拉贡还剑入鞘,无奈地叹了口气——得让哈尔巴拉德多等一会儿了。


那条河离得不远,很快阿拉贡就能从雨声中分辨出河水的咆哮声。“爷爷!”小男孩又叫了起来,阿拉贡焦急地扫视着无情的河水,几乎什么也看不到,不过,待他眯起眼睛看了一会,便从暗色的河水中辨出一个颜色稍浅的身影来。阿拉贡松了口气。孩子的爷爷还活着。


老人的头将将露出水面,显然是让什么东西卡住了。阿拉贡毫不犹豫地从背包里掏出一根长绳,一端绑到附近的一棵树上,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间。如果他不能带着孩子的爷爷回到岸边,对爷爷可没什么好处。


“当心呀,游侠先生!”男孩敬畏地看着他,轻声道。阿拉贡试了试绳结是否结实,便小心翼翼地踏进河里。


水底的石头异常光滑,阿拉贡却步履稳健,虽然走得比他想象中慢了些,也还算平稳。等他走到爷爷面前的时候,老人的头还在水面上。


“坚持住,老先生,你很快就可以出来了,”他给陌生的老人鼓劲,老人却皱起浓眉,狠狠斥责起来。


“这么老半天才到,小流氓!我这把老骨头都冻僵了!我希望你干起活来没看起来那么不中用,能在我的胡子长到膝盖这么长之前把这根木头搬开!”


阿拉贡一怔,吃了一惊。他已经见惯了忘恩负义的人,可这个孩子毫无保留地信任他,他自然以为孩子的爷爷也会一样。更奇怪的是,按他过往的经历看,鄙视他的人同时也怕他,而这个人似乎既不怕他,对自己的处境也不担心。


阿拉贡没有浪费时间回答便迅速潜到了水下。他在浑浊的水下睁开双眼,尽管两眼刺得生疼,却还是看到了那根卡住老人腿部的木头。他迅速抱住木头,把它往上抬。


至少他是这么尝试的。他的肌肉在水压下尖叫,肺里没了空气,仿佛着了火。他尽可能抬了一会,然而眼前开始有黑点不断游动。他放弃了,浮上水面,拼命咳嗽,呼吸着宝贵的空气。


“啊,看来你不光动作慢,身板也很弱嘛,”老人哀叹道,“我孙子真是倒了血霉,居然先找到了你!”


阿拉贡尽力不去理会老人。他深吸一口气,准备再次下潜。老人每句话都在打击他不惜一切代价救人的决心,可是,如果游侠拒绝帮助所有不公正对待他们的人,那埃利阿多肯定得添不少新坟。


很快阿拉贡就记不清自己到底潜了多少次了。每次他都会努力到最后一刻,浮上水面,然后被老人损一顿。他的体力逐渐透支,在水下的时间越来越短。过了一会儿,他已经不确定自己潜下去以后还能不能浮上来了,却依然没有停手。就在他已经对救人不抱希望的时候,木头终于动了。


“啊,时间刚刚好,”爷爷咕哝道,“好怕自己会在这里生根发芽,变成一棵水树。”


我可谢谢您了,阿拉贡苦笑着想,向老人伸出手:“抓紧我的后背。我带您游到岸边。”


老人的胳膊紧紧搂住阿拉贡的脖子,勒得阿拉贡差点断气。阿拉贡试图无视疼痛,紧紧拽住绳子走到岸边。这可不是容易事——水流湍急而危险,河底的石头异常湿滑,阿拉贡多次踩空,被河水冲到一边,却仍然一直紧紧拽住绳子。等他最后气喘吁吁地把自己和老人一起拽上岸以后,他两臂酸痛,直喘粗气。


男孩忧心忡忡地打量着他们:“爷爷,您还好吗?”


“你找了这么个没用的蠢货,我能好到哪去。”


阿拉贡轻叹一声:“二位没事我很欣慰,先生们。两位不介意的话,我还有紧急事务要处理,而且我已经迟到了。”哈尔巴拉德肯定会认为他是因为天气原因才耽搁了,这恰恰说明他还有很多东西要学。哈尔巴拉德会念叨死他的。他最好尽快赶到旅馆。


“等等!”令他吃惊的是,孩子的爷爷又开口了,“你不能就这么抛下我们走了!”


“我……为什么不能走?”


“我的拐杖还在河里,”老人指着那条河道,“我拄着它过河,那根木头卡住我以后,我把拐杖杵到我旁边的石头底下,这样就不会漂走。它肯定还在那。你得给我捡回来。”


阿拉贡难以置信地盯着他。这老疯子不会是认真的吧!“您的拐杖?我想提醒您一下,我们现在是在森林里!”为了佐证,他弯腰捡起一根又长又粗、可以助行的树枝,虽然树枝又湿又脆,但是阿拉贡怀疑爷爷那根在水下泡了很久的拐杖也强不到哪去。


老人一脸嫌弃地看着那根树枝,摇了摇头:“那根拐杖是我爸爸的爸爸的爸爸传下来的,我不能弄丢。”


老人这么一说,一股奇怪的同情之情涌上阿拉贡心头。阿拉贡对传家宝略知一二,他无法想象如果巴拉希尔之戒或纳熙尔剑碎片丢了会是什么滋味。嗯,这两样东西的价值和历史意义自然胜过这根拐杖,不过他依然可以理解老人的感受。“我给您捡,”他冲口而出,一分钟后就后悔了,不过既然他允诺了,就会信守诺言。


河水比刚才还要深,阿拉贡边游、边潜水、边走、边摔,再拽着绳子回到正轨,整个过程异常痛苦。但他还是摸回了刚刚救起老人的地方迅速搜寻了一番,发现了半埋在石头下的长拐杖。阿拉贡如释重负,差点哭出来,带着拐杖往回走。


拐杖基本帮不上什么忙,因为他老得用双手抓住绳子。老人获救后干嘛不早点说呢?他本来可以带着老人和拐杖一起上岸,这样就免得再受一次罪了。老人是不是成心想看他难堪?他迟到这么久,哈尔巴拉德会非常不满,或者会非常开心,因为他又有由头取笑阿拉贡了。


阿拉贡终于爬上了河岸,他克制住了双膝一软扑倒在地的冲动,直起身子,默默地把拐杖递给老人。


“好了,既然捡上来了,我们就去阿切特了,你忙你的急事去吧。”老人说。


阿拉贡呆住了,思忖了一下老人的话: “您去那里有事么?我刚从阿切特回来,过去这一周有伙登兰德强盗在那里兴风作浪,您现在过去不安全,除非有人来接应。可是这种天气下,没有多少正派的人能出来帮忙。”


孩子的爷爷耸耸肩:“这是我们的私事,很急的,等不及那伙强盗被清缴了。另外,我们自己能处理好。”


阿拉贡对此很是怀疑,却没有出言反对,生怕再冒犯这个老人。不过现在放他们去阿切特几乎就是看他们去送死。他刚刚可是为了保护这个暴脾气的老傻瓜玩过命啊!


“那请允许我和你们同行,把你们安全送过去,”阿拉贡提议道,尽管他知道自己会为此付出高昂的代价。游侠打算对付这伙强盗,他已经收集了重要的情报,必须尽快送到哈尔巴拉德手上。身为游侠,他有责任遵守约定,并在计划中发挥自己的作用。另外,他还想吃顿热饭,找个干燥的屋子歇脚。可是,作为一个人,他有义务保护这两个无助的旅人安全抵达目的地。他只能希望哈尔巴拉德能理解,而不是认为他失败了。


老人眉毛一挑:“我怀疑真出了事你也顶不了多大用,不过随你便吧。”


阿拉贡叹了口气。为什么这个旅伴想尽一切办法贬损他的好意呢?尽管如此,他还是努力表现得彬彬有礼:“既然我们同路,那您方便告知尊姓大名吗?”他试了一下。


“他叫托比,”老人指着自己的孙子,“至于我嘛,你可以叫我‘爷爷’。这年月大家都这么叫我。我女儿女婿死了以后,托比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。这么多年了,大家都叫我‘爷爷’。”


“爷爷……”阿拉贡生涩地说出这个字眼,不由吃了一惊。他蓦然发现自己从来没说过这个词。他在书上见过这个词,也听别人说过,自己却从来没说过。他很小的时候,母亲的爷爷迪海尔就在瑞文戴尔去世了,当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。也许他在父亲被杀前见过迪海尔,可他没印象了。而阿拉松的父亲阿拉多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。而他养父那边的爷爷……埃尔拉丹和埃洛希尔管埃雅仁迪尔叫“爷爷”,阿拉贡有时会无声地那永恒的星辰地对话,可他没法开口管这个过去的英雄叫“爷爷”,哪怕连想想也不行。阿拉贡直到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这一点,不过他希望自己能有个爷爷,能有人给自己提供智慧和建议。一个和眼前这个“爷爷”差十万八千里的人。


“我寻思着你也得说说自己的名字吧,年轻人。”爷爷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

“大步佬。”阿拉贡脱口而出。


爷爷斥责道:“大步佬?这可不是什么正经名字。不过话说回来,你也不是什么正经人。”


阿拉贡实在按捺不住火气了。“‘爷爷’也不是什么正经名字,”他平静地答道,“不过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正经老头儿。”


刹那间,阿拉贡觉得爷爷的蓝眼睛里闪过一道快乐的光,但那道光稍纵即逝,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。老人又回到了暴躁的状态:“嗯,目无尊长。一点都不惊讶。”


阿拉贡无奈地叹了口气,开始集中精力挪动着两只脚,这在泥地里可不是易事。一路上他们基本都没说话,对此他深感庆幸。他们走得很慢,他感觉寒气弥漫到了全身,让他以为自己的骨髓都冻住了。头部的刺痛和嘶哑的喉咙让他意识到,他感冒了。


假如他再机警些,或者休息得更充分些,或者身体更暖和些,心情更好些,他可能会更早察觉到异常。也许哈尔巴拉德是对的——他是个差劲的游侠,还有很多东西要学。然而强盗一来,就没有工夫去假设了。阿拉贡举剑挡住自上而下的一击,转身用剑捅穿了一个强盗的腹部,然后拔剑回身砍中第一个强盗的手腕,引得那人嘶声惨叫。他不想杀掉他们;至少不想把他们杀光。他得抓几个活口带回去审问,问问他们的头目是谁,在哪藏身,有什么计划。不过现在,他的首要任务是保护托比和爷爷周全。


令人惊讶的是,这任务比想象中容易得多。刚一开打,托比就敏捷地爬上了一棵大树,正用一把短匕首和一根粗树枝抵挡着试图接近他的强盗。至于爷爷,那个看似虚弱的老人此刻站直了身子,挥舞着拐杖,杖无虚发——要么挡住强盗的袭击,要么击中强盗的头或腹部。阿拉贡呆呆地看了一会儿,赶紧回过神来避开了另一击。


他刚刚还像冻在冰里的鱼一样浑身发冷,转眼间汗水就开始顺着脸颊滚滚而下。阿拉贡已经忘记了时间,也忘了自己战斗了多久,总之战斗了很久就是了。他很累,胳膊和腿都疼痛不已,脑中的抽痛也加剧了。但他遇到过更糟的情况,现在还不是幻想安安静静休息的时候,还不是幻想烤着炉火,热汤进肚,手里端着一大杯啤酒的时候。如果他还想活着体验如此简单的快乐,现在就得集中注意力。


四名强盗倒在了地上,但阿拉贡用余光瞥见有个强盗已经爬上了托比藏身的树。阿拉贡大吼一声,去追那个强盗,可他冲那棵大树跑去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劣势——拿着这么长的剑是不可能爬上去的。他遗憾地把自己信赖的兵器扔在了树下,开始爬树,希望没人拿走他的剑,害他下树后没兵器用。他迅速向树下看了一眼,希望大增——强盗的数量越来越少;他和爷爷干得都不错。他相信只要能阻止要伤托比的人,他们最后很可能会毫发无伤。


阿拉贡几乎撵上了攻击者,他停下来,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,迅捷无声地攀上最后几根树枝。强盗只顾着盯着眼前的男孩,猛然间小腿肚子挨了一刀,不由大惊。他痛苦地喊了一声,转向阿拉贡,暴怒地向阿拉贡的脸飞起一脚。阿拉贡迅速闪到一边,登兰德人踢了个空。阿拉贡想再给强盗一拳,但恰在此时,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踝,使劲往下拽。


阿拉贡不用低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又一个强盗撵了上来,拽着他的脚踝,让他失去平衡。他咕哝一声,抖了抖腿,想踹掉那只手,没有成功。他抬眼一看,只见托比已经摆脱了第一个强盗,开始反击,用手里的树枝给了强盗脑门一下,登兰德人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,惊讶地大喊一声,张牙舞爪地坠向地面。不幸的是,他在坠落时揪住了已经失去平衡的阿拉贡,阿拉贡惊恐地发现自己也在往下坠。


阿拉贡的脑袋先着了地,眼前有斑点跳来跳去,逐渐发黑。不过他还能敏锐地感觉到强盗沉重的身体砸在身上,把肺里的空气全挤了出去。晕头转向的阿拉贡与其说是看到,不如说是感到有柄剑对准了他的心脏。他迅速打了个滚,那柄剑只在他大臂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。剧痛让他恢复了知觉。他又打了个滚,避开了下一击,刚想起身就当胸挨了重重一脚,再次跌倒在地,头重重磕在地上的石头上。阿拉贡迅速眨眨眼,想让视线清晰些,却刚好看到了不太寻常的景象。


他用余光瞥见爷爷打倒了身边所有敌人,正向他奔来。爷爷高擎着拐杖,灰色长袍如旗帜一般在身后猎猎飞舞。他的蓝眼睛里除了愤怒和复仇的怒火以外还有别的东西。恐惧,深深的恐惧,老人好像在担心最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。


当然啦,爷爷是在担心托比,那是他唯一的亲人。可有阿拉贡在,男孩没有伤到一根汗毛。阿拉贡想让老人放宽心,告诉他托比很安全,却没有力气开口,也没有力气避开下一击。


又一刀,又一脚,又一拳,但随后一切都结束了。强盗都消失了。有人捧住他疼痛不已的头,从他眼前撩开一缕汗湿的头发。他的意识在黑暗和混乱中游动,心脏由于恐慌跳得飞快——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也不知道自己在哪。他皱起眉头,试图聚焦视线,爷爷担忧的脸映入眼帘,让他很是震惊。


“真对不起,我亲爱的孩子,”老人柔声道,“我应该多关照你一点,哪怕让别人发现我,我也不想冒险失去你。”


这话丝毫没有减轻阿拉贡的疑惑。我亲爱的孩子?失去你?老人是在跟托比说话呢吧?可爷爷的蓝眼睛俯视着他,无比睿智……无比友善。“让别人发现我”是什么意思?他们已经让强盗发现了啊。


“至少我们抓了两个活口,”爷爷继续道,“也许他们能告诉我们一些有用的东西。”


阿拉贡眨眨眼,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。有活口了?可能告诉我们一些有用的东西?爷爷又和强盗有什么关系?这就是他要去阿切特干的急事?


“这些问题的答案你很快就会知道的,”老人仿佛能读懂阿拉贡的心思。他把手放在阿拉贡额头上,“以后会有时间的,现在先休息,埃斯泰尔。好好睡,好好养伤。你会没事的。”


老人最后这句话里好像有什么非常非常诡异又出人意料的东西,但阿拉贡混沌的大脑已经转不过弯了。一股安全、温暖的感觉席卷全身,仿佛是从老人的手掌里散发出来的。阿拉贡陷入了昏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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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拉贡被自己打喷嚏的声音弄醒了。他终究还是感冒了,尽管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怎么染上的感冒。从他头部、胸膛、胳膊和头部传来的剧痛以及恶心、晕头转向、记忆模糊这些症状来看,他不仅仅是感冒了。好极了。哈尔巴拉德会好好给他上一课,告诉他一个真正的游侠应该如何在野外照顾自己。


可他现在不想操心这些。这张床如此温暖,如此舒适,他只想闭眼继续睡。唉,可他没法睡下去了,两个恼人的声音搅扰了他的平静。一个是小孩发脾气的声音,另一个是睡在附近的人发出的轻轻的鼾声。不管是什么,这些跟他都没什么关系。阿拉贡紧紧合上眼,想无视这些响动,但这是不可能的;这些声音惹他愠怒,无法安静入眠。他当了两年游侠,睡觉很轻,习惯了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,因为这些可能意味着危险。他无奈地叹了口气,睁开双眼,决定搞明白响动的来源。


他先仔细听了听楼下传来的孩子的声音。那是客栈老板的儿子小麦曼的声音。四岁的小朋友坚信“饿兔”是个很蠢的客栈名,表示等他接手这家店以后,一定要把客栈名改得更雅致些。他父亲不为所动。啊,阿拉贡想,看来他现在是在“饿兔”没错了。他很喜欢这里。他加入游侠以后,这里是少有的几个相对舒适和安全的地方之一。不幸的是他每次来这里都有事在身,主要是从客栈各色人等的口中了解新信息,每次最多待上几个晚上,不过他在这还是有些愉快的回忆。


阿拉贡听着小麦曼父子俩吵架,不禁去想要是自己日后有了儿子会怎样。可这种念头只能让他想起阿尔玟,想起他离开瑞文戴尔前和埃尔隆德大人最后一次谈话的内容。这种回忆几乎引起了身体上的痛苦,阿拉贡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不去回想,他想遗忘。可他又怎么可能忘得了?


为了分散注意力,阿拉贡决定去听听另一个响动。这就很容易了,只要转身就行,尽管每动一下都给他带来巨大的痛苦。他慢慢转过头,惊讶地扬起眉毛。


哈尔巴拉德蜷在床边的椅子上,裹着毯子,安详地打着鼾,仿佛没有任何牵挂。阿拉贡想了想是否应该叫醒他。他可不急着听哈尔巴拉德絮叨,不过哈尔巴拉德迟早会絮叨。而且他急于知道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,才变成现在这样。


“哈尔巴拉德!”他轻轻喊了一声,后者立刻直挺挺弹了起来,完全清醒过来。


“阿拉贡!”哈尔巴拉德惊叫一声,跪到床边去摸年轻人的脸,看他有没有发烧,“你醒了!你吓了我一大跳!”


阿拉贡被哈尔巴拉德眼中的涟漪惊到了。哈尔巴拉德的反应跟他想的不太一样,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接受。任何人对他身体状况的关心,都让他痛苦地回想起曾经在瑞文戴尔拥有过、而今又已失去的一切。


“哈尔巴拉德,出——出什么事了?”


这下哈尔巴拉德更担心了:“你不记得了?”他伸手在阿拉贡面前挥了挥,“这是几?”


“你少来!”阿拉贡愠怒地打开了哈尔巴拉德的手。


“我是认真的,吾友,”哈尔巴拉德坚持道,“你的头受了重击,要是你失忆了,我们就得好好照顾你。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?你在来布理的路上,要给我送关于强盗的情报,遇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同伴。”


强盗!突然间,记忆如潮水般涌进了阿拉贡的脑海。他为哈尔巴拉德带来的情报,在雨中的缓慢跋涉,托比,爷爷,那条河,那场袭击……


“强盗……”他喃喃道,脑海里闪过一些不连贯的画面。


“别担心,俘虏话很多,一切尽在掌握,”哈尔巴拉德宽慰他,“尽管事实正如我们所担心的那样。”


“所担心的哪样?”阿拉贡困惑地重复了一遍。他完全不记得他们担心过什么了。


“啊,是了,你不知道情况,这是你走了以后的事了,”哈尔巴拉德自言自语道,“几天前我收到灰袍甘道夫传讯。他怀疑这些强盗背后另有其人,有更邪恶的人招兵买马,给他们派任务。所以他想亲自探查此事。这伙强盗的头目是个东夷人,他允诺手下,只要投靠索隆,就能得到黄金和丰厚的回报,比如说,他会帮他们对付死敌洛汉。不幸的是,他们的第一个任务是在阿诺尔制造混乱。所幸迄今为止,似乎只有少数登兰德人被拉下了水,我们设法在事态恶化前阻止了它。”


可阿拉贡已经听不进去哈尔巴拉德的话了。甘道夫。他听过很多很多甘道夫冒险的故事,从小就梦想能见到甘道夫,和甘道夫一起去未知的地方旅行。“那甘道夫会来吗?”他问,言语中掩饰不住青年人特有的热忱,“还是说他已经到了?我什么时候能见他?”


哈尔巴拉德睁大了眼睛,仔细审视着面前比他岁数稍逊的青年:“你肯定比我想象中伤得还重,吾友!你已经见过甘道夫了!就是他带你来的这儿!你不记得了?”


阿拉贡呆若木鸡。不可能。哈尔巴拉德肯定搞错了!他最后明明是和托比和爷爷在一起呀。他们在路上遇见过甘道夫吗?还是说……还是说……爷爷就是……这也太荒唐了,可似乎又莫名其妙说得通。可是这不可能啊!那可是爷爷啊!他还有个孙子


“如果年轻的阿拉贡想不起来了,我相信他应该会愿意再认识我一次,”门口传来一个声音,两个游侠都转过身来,惊讶自己居然毫无察觉。


爷爷朝阿拉贡眨眨眼,坐到了第二把椅子上:“抱歉我不得不蒙了你一道,我的孩子,我就是想看看,如果有人让你去帮一个不招人待见、忘恩负义的老头子,你会怎么做。我觉得这算是一个考验。你看,你为了那些对你好的人不知疲倦地工作,舍弃你自己的健康、享乐、梦想和抱负,已经很难了。为那些对你不好的人做同样的事得有多难啊!可是如果你想成为一名游侠,这就是你必做的功课。可悲的是,游侠为那些身在福中不知福还鄙视他们的人战斗、流血、受苦,付出了巨大牺牲。我也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,但是如果这个国度的人民想安宁地生活,这些零星的地下战斗还要继续下去。我认为你正在成长为一名真正的游侠,阿拉贡。”


正在成长为”是重点,”哈尔巴拉德开心地插嘴,“阿拉贡老是以为自己已经是个真正的游侠了。”


“所以这不过是场考验了?”阿拉贡松了口气,“你平时不……不是这样的吧?”


甘道夫笑了:“哪样?你是说脾气暴躁,忘恩负义?不,我向你保证,我年轻的朋友,你会发现我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个非常和蔼可亲的老头。”


哈尔巴拉德哼了一声:“‘绝大多数时候’是重点,”他澄清道,无视甘道夫的死亡凝视。


“但这怎么可能?”阿拉贡问,“托比又是谁?不会真是你孙子吧!”


甘道夫又笑了:“哦不,维拉在上,不是!托比不过是个在“饿兔”帮厨的勇敢孩子,他是个好孩子,经常帮我们。”


“他奶奶阿杜宁兹尔是杜内丹人。”哈尔巴拉德解释道,“阿杜宁兹尔父母双亡时,她还不到二十岁,没有成家,没有兄弟姐妹,野外生活对她来说很艰难。有许多家庭想帮她,可她自尊心很强,不愿意接受任何帮助,就一个人搬到了布理,在饥饿兔子工作。后来她嫁给了一个布理人,生了个女儿,就是托比的妈妈。托比和他奶奶很亲,他奶奶给他讲过许多游侠的故事。尽管他父母不大情愿,他还是对游侠着了迷。我原来不认识他,直到有一天他在客栈里找到我,问我是不是杜内丹人。我说是,他说愿意为我效劳,从那以后,他就一直帮我们执行秘密任务,帮了大忙。”哈尔巴拉德讲完以后,咧嘴乐了。


”我想去阿切特调查,”甘道夫继续讲了下去,“通常我扮成个老头就行,但是我觉得找个孙子给我打掩护会更好,托比很乐意来,我让他发誓,一旦他觉得有危险,就得跑掉躲起来,他答应以后我才带他出来。过河的时候我遇到了点小麻烦。这不是演戏,我也没想到会在那儿碰到你。我确实被木头卡住了腿,我自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脱困,但那样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关注,所以我让托比先走,希望能找个帮手,用常规的方式救我出去。你想想,托比带来的不是别人,正是你,我当时得有多惊讶!没错,我的孩子,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谁了,我决定逗你一下。你虽然一直没搬动那根木头,但你的决心打动了我。最后我在不露馅的前提下小小帮了你一把。要不然你可能已经淹死了。”


“啊,真有意思,”哈尔巴拉德自言自语道,“阿拉贡,我希望你明早给我好好讲讲你的溺水经历。我的朋友们,如果你们不介意,我得去补觉了,刚刚这个流氓吵醒了我。”他起身向门口走去。


阿拉贡试图严厉地看他一眼:“身为你的族长,我不用给你讲。”


哈尔巴拉德低声说了句“咱们走着瞧”之类的话,离开了房间。


房间里只剩阿拉贡和甘道夫两人,阿拉贡觉得自己蠢到家了。甘道夫自始至终都知道他是谁,他却对甘道夫的身份一无所知。太不公平了!他从小就梦想着见到甘道夫,和甘道夫一起去冒险。他想像过好多次他和甘道夫会面的场景,还仔细盘算过该说什么、该做什么才能给巫师留个好印象,说服巫师带他出去旅行。现在他总算是见到甘道夫了,可他完全蒙在鼓里,也完全没留意自己的言语和举止!


“你有心事,埃斯泰尔,”巫师开口了,阿拉贡差点跳起来。他想起来了,这不是甘道夫第一次叫他“埃斯泰尔”。是了,失去意识之前甘道夫说过什么奇怪的话,这就是了。可甘道夫为什么要叫他埃斯泰尔?为什么不叫他大步佬或阿拉贡?为什么要叫这个他已经两年没听过的名字?这个和他的过往一起被埋葬的名字?


甘道夫悲伤地笑了笑,阿拉贡又一次莫名觉得巫师能读懂他的心思。“两周前我才去过瑞文戴尔,”甘道夫说,阿拉贡觉得自己脸上的血刷地流到了别处。他特别想问埃尔隆德和双子怎么样了,想问他们有没有提起过他,可他不能问。这样会显得他很幼稚,更糟糕的是,他不敢听到答案。不,他不想知道埃尔隆德会怎么提起他。


“埃尔隆德让我照看你,”甘道夫回答了阿拉贡没说出口的问题,阿拉贡感到喉咙哽住了,“他非常爱你,阿拉贡。你就像他的亲生儿子,任何事都改变不了。”


任何事都改变不了……阿拉贡感到身上所有的血又涌回了脸上。甘道夫知道了!他想找个地方藏起来,再也不在巫师面前露面。甘道夫是怎么知道的?是埃尔隆德告诉他的吗?


“别无缘无故怪你父亲,埃斯泰尔,”巫师轻斥道,“你父亲什么也没说,也没必要说。瞒住巫师可不是容易事。但你要知道,我年轻的朋友。对高贵的心灵充满渴望不是什么羞耻的事。爱也没有什么羞耻的。毕竟,这就是我们和大敌的不同之处。”


阿拉贡慢慢抬头,与甘道夫四目相对,那双天蓝色的眼睛无比睿智,无比友善。那一刻,他知道甘道夫可以看穿他——看穿他的恐惧,他的羞耻,他的梦想。而最奇怪的是,他不再感到羞耻了。甘道夫能像读书一样读懂他的灵魂,可他并不介意。“谢谢你,”阿拉贡真挚地说。


甘道夫笑了:“好了,我年轻的朋友,你愿意分享你的心事吗?”


阿拉贡犹豫了。他的心事很幼稚,很愚蠢,通常他也不会讲,不过他感觉甘道夫已经知道了,对他也没有恶意。“真的没什么,”他开口了,“我就是希望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谁。然后我……至少可以试着给你留个好印象。”


阿拉贡这话一出口,甘道夫便放声大笑,他雷鸣般的笑声像地震一样撼动着整栋楼。阿拉贡皱起眉头。甘道夫在嘲笑他吗?甘道夫觉得他再努力也不可能给人留下好印象吗?


“可是,我的孩子,”甘道夫笑了一会才开口,用手抹去笑出来的眼泪,“你还想给我留下多好的印象啊!真的,我一向以我自己丰富的想象力为傲,但我想不出你还能把任何一件事做得更好!”


阿拉贡惊讶地看着巫师,可甘道夫眼里只有真诚。“既然这样,我有个请求,”阿拉贡说,慢慢有了信心。


“有话直说吧,我的孩子,”甘道夫鼓励道。


“我从没出过远门,还有很多东西要学。我对迷雾山脉以外的世界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书本、地图和别人讲的故事。我相信如果我要完成我的使命,就必须更多地去认识这个世界。所以我想请你带上我一起旅行,把我要学的东西教给我。”


甘道夫笑了笑,眼神却很悲伤:“我年轻的朋友,你会有很多机会去各地周游,我也想到了一两个可以派给你的任务。不过先别这么着急!你会面临无数艰难困苦,而我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指引你。不过这些烦心事等以后再想吧。你得休息了。睡个好觉,好好休息,明天别想下床!我会把你吃的东西送上楼,但你可别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。我短时间内可不打算再干了。”


阿拉贡笑了:“巫师亲自给我送饭,那可是奇景!甘道夫?”甘道夫开门时,他喊了一声,“我能最后再问你一件事吗?”


甘道夫点点头,这一次他似乎没猜出阿拉贡在想什么。


阿拉贡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:“以后我还能叫你‘爷爷’吗?”


那一刻甘道夫像极了一团积雨云,如果他的耳朵往外冒出小闪电,阿拉贡也不会惊讶。“少得寸进尺了,年轻人!”甘道夫用低沉的声音道,“正如哈尔巴拉德好心指出来的,我绝大多数时候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。你没必要了解我的另一面!”突然,甘道夫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,两眼愉快地放着光,“好梦,吾友,”他关门之前眨了眨眼。


阿拉贡微笑着看着那扇门。不管他以后怎么称呼甘道夫,一个刚明晰不久的夙愿实现了。他有爷爷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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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拉贡讲完了故事,久久没有人说话。星辰在洛丝罗瑞恩上空欢快地闪烁,仿佛在嘲笑地上悲伤的人。弗罗多拼命擦着眼睛,小小的身子不时抽噎一下。山姆试图安慰主人,可他自己的脸也因痛苦而扭曲了。波洛米尔茫然地望着前方,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,但他的手紧紧抓着梅里的肩膀。皮平抱着膝盖,前后打晃。吉姆利握紧了没有点燃的烟斗,指关节握得发白,双眼在黑暗中泛着水光。


“确实,很像我认识的甘道夫,”莱戈拉斯轻声说道。曾经认识,他默默更正了一下,却没有说出口,好像生怕这话一出口就会成真。很难想象用过去时形容甘道夫的滋味,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能不能习惯。对他而言,甘道夫好像永远都在——中洲初生时他已经存在了很多年,以后也还会存在很多年。可事实并非如此,他们的朋友已经永远地走了。精灵抬手抹去自己的眼泪。他注意到阿拉贡眼中没有泪水。


“该你了,莱格拉斯,”皮平小声道,“给我们讲讲你是怎么遇见甘道夫的。”


莱戈拉斯哀伤一笑,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无法自拔。不,现在不是时候。佛罗多和波洛米尔的故事听得几乎所有人热泪盈眶,可阿拉贡的故事把他们的心击得粉碎。他的同伴们今晚已经到极限了,他也一样。


“改天再讲吧,吾友。时候不早了,我们都需要休息。”


远征队成员一个个缓缓起身,走向临时的铺位。阿拉贡坐在草地上,盯着自己的靴子发呆。他抬起头时,莱戈拉斯还在那里。


阿拉贡疲惫地叹了口气:“你有话要讲?”他问道,没有耐心等精灵先开口。按他的经验,可能一等就要等好几个小时。


“我不是头一次听说这个故事,”莱戈拉斯言简意赅地说。


阿拉贡惊讶地抬起头。莱戈拉斯这话在他意料之外:“甘道夫给你讲过?”


莱戈拉斯点点头:“他讲的和你一样,但有些额外的细节,比如他自己的想法和反应。”


“比如?”


精灵走近了些,与阿拉贡四目相对:“甘道夫告诉我,自从他知道你还在人世,就知道你终有一日会和他一起旅行。他有太多东西要教给你。可直到你们俩认识那天以前,他都不知道那些旅程会是多大的乐事。确实是乐事,尽管也充满艰难险阻。”


阿拉贡眼中似乎泛起了涟漪,但还是没有流泪。精灵皱起了眉。


“阿拉贡……自打我们从墨瑞亚出来以后,你没掉过一滴泪。我知道眼泪没法带走痛苦,可是至少能让你好受些。”


换做其他时候,阿拉贡可能已经笑了。这话早就在他意料之中。


“甘道夫不在了,现在应该由我带领你们。我没工夫被悲伤吞噬。”


“不管你怎么想,悲伤已经吞噬了你!”莱戈拉斯愤怒地喊道,“我看得清清楚楚!甘道夫陨落以后,你一分钟都没合眼!”


“那请你告诉我,你要不是一直睁着眼,又是怎么知道的?”阿拉贡反驳。


“我睡得比你少。”


阿拉贡一哂:“这我相信。我认为,眼泪显然无助于入睡。”


为你担心才无助于入睡,你这个让人难以忍受的、顽固的食人妖!”莱戈拉斯大喊,但很快就平静下来。他被自己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,眼见好友眼中泛起了内疚,不由自责起来。他现在最不想做的就是增加阿拉贡的痛苦。“我知道你想成为一个好的领导者,”他柔声说了下去,“我知道你心里没底,因为你有很多事要做。可你得知道,你只有先照顾好自己,才能照顾好别人。我们以后还要面临许多战斗和危险。你这么多天没有合眼,怎么面对这些事,怎么渡过难关?如果我不得不与吉姆利、波洛米尔和霍比特人围坐在火堆旁,轮流讲我们是如何遇见你的,我会非常、非常不开心的。”


“那肯定也不会太糟吧,”阿拉贡淡淡地说,“毕竟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故事讲出来会很有意思。”


“确实,”莱戈拉斯附和道,微微一笑,“显然我和甘道夫不一样,我可不是你的儿时英雄,所以你压根没想过要给我留个好印象。”他的眼神又严肃起来,“告诉我,不会有这么一天。”


阿拉贡叹了口气:“我不想跟随甘道夫堕入黑暗,我会尽我所能护大家周全,包括我自己。可现在是黑暗年代,吾友,没人敢打包票。”


对莱戈拉斯来说,这种程度的回答显然不够,他以阴沉的目光盯着阿拉贡:“你知道么,你要是死了,我就可以随意歪曲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故事,不会有人更正我。”


阿拉贡睁大了眼睛:“你不能这样!”


莱戈拉斯的眼神坚定如铁:“你别逼我!”


令阿拉贡惊愕的是,莱戈拉斯这次不是在和他争执,是在乞求。阿拉贡的心在胸腔里痛苦地扭曲着。


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,吾友。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悲伤,”阿拉贡轻声道,承认了莱戈拉斯的话,“我从没想过甘道夫会死。他似乎是永恒的,就像岩石、山丘和河流,像怒海和微风,还有阿尔达。”


莱戈拉斯凑近了些,把手放到阿拉贡的小臂上。阿拉贡继续说了下去,声音很轻,像是耳语:“他是少数真正了解我、真正理解我的人之一。他理解我们每个人。然而,我不认为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,或者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,不论是人类、精灵、霍比特人或者矮人,能够理解他,能够真正理解他是谁,有哪些经历,有哪些梦想。对霍比特人而言,他是惹麻烦的人,放奇妙焰火的人。对矮人而言,他是带领他们为失去的宝藏而战的人。对人类而言,他是凶兆的传递者,也是智慧的顾问。对精灵而言,他是可以随时提供建议的人,也是忠诚的朋友。而他又远远不止这些。即使我和他一起同行了这么多年,我都觉得自己甚至从没有了解过他。”


莱戈拉斯紧紧握住阿拉贡的胳膊,扭头凝视阿拉贡的眼睛。“我明白,吾友,”他轻声说,“我知道。我也有同感。我不敢相信他已经走了。对我来说,他是永恒的,就像我呼吸的空气和我喝的水一样。没了他,中洲再也不是以前的中洲了。”阿拉贡凄然凝视前方,默默揣度着精灵的话,苍白的脸上依然没有泪水。莱戈拉斯叹了口气:“发泄出来吧,埃斯泰尔!你心里能好受点。”


阿拉贡无言地摇摇头:“我……我不能。”


精灵把双手搭在阿拉贡的肩膀上,推了推阿拉贡的肩膀,好直视好友的双眼。他皱起眉头。“你把悲伤憋在心里太久了,”他悲伤地说,“现在你不知道该怎么发泄了,你得自己想想办法。说吧,你是希望我今晚陪着你,尽我所能地帮帮你,还是希望我走?”


阿拉贡考虑了一会。刚刚莱戈拉斯开始问他时,他只想一个人呆着。可现在……他不那么确定了。


“过会儿我找你聊聊,”阿拉贡终于开口了,“现在我想一个人待会儿。”


莱戈拉斯点点头,站了起来,不情愿地松开了阿拉贡的肩膀。“我会在塔蓝上。你好了就来叫我。我觉得我今晚肯定睡不好,所以你不用担心吵醒我。”


阿拉贡悲伤一笑:“是了,你肯定会为了一个让人难以忍受的、顽固的食人妖而辗转反侧一整夜!”


“没错,”莱戈拉斯瞪了阿拉贡一眼,“我真心希望这是最后一晚了!”


不等阿拉贡回应,莱戈拉斯就攀住一根树枝,消失在茂密的树叶里。“谢谢你,”阿拉贡在黑暗中低声说,他知道莱戈拉斯听得到。


许多夜晚在森林里游荡的精灵还在为甘道夫唱挽歌。阿拉贡也想和他们一起唱,却没有心思。天上群星璀璨,他望着它们,寻找慰藉和智慧,却是徒劳。


阿拉贡缓缓起身,呼吸着夜晚清新的空气。他嗅着花草、春天和生命的气息,赤脚走过柔软的草地,不知该去向何处。


刚刚的故事仍然历历在目。他自然没有把完整的故事和盘托出。他不想在朋友面前说出他对阿尔玟的渴望,说出原先他对埃尔隆德拒绝他的恐惧。在甘道夫面前,这些一向不是问题。甘道夫全都心知肚明,而且从不评判。


你会面临无数艰难困苦,而我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指引你。


多年前甘道夫对他讲过这句话,直到现在,阿拉贡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涵义。他一直以为他和甘道夫会经常分开,分头执行任务,但终究还会重逢,分享信息和智慧。他从未想过甘道夫会永远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,也从未想过自己今后再也没有机会寻求甘道夫的建议,再也没有机会向甘道夫倾诉希望与烦恼了。


阿拉贡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天上的星辰,拼命想在夜空中找出一颗新的星辰。他莫名相信甘道夫死后会化成一颗星辰,在天上看着他、指引他。不知何故,他无法想象甘道夫会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可今晚的夜空依然如故,没有新的星光亮起。


他把目光移到埃雅仁迪尔身上。爷爷。埃尔拉丹和埃洛希尔这么称呼埃雅仁迪尔,可阿拉贡无法用这个词来称呼这颗明亮的星辰。他在旅途之中,埃雅仁迪尔经常照看他,给予他光明和希望,但埃雅仁迪尔又是如此遥远,如此高贵,如此遥不可及。他不是那热情善良、可以一起抽烟、可以寻求建议的老人。埃雅仁迪尔不是他爷爷,阿拉多和迪海尔也不是。他真正的爷爷和他没有血缘关系,没有收养过他……是他从冰冷的河水里救起的暴脾气老头。而现在,他永远失去了爷爷。


阿拉贡痛呼一声,跪倒在地,泪水终于夺眶而出。


【完】

 

PS: 这篇文里的爷爷梗在太太另一篇作品里延续了~戳这里可以嗑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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